主题：☆剑☆

(醉月 2001-09-13 0/5070/6)

内容：

一.
    我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就像我一直都不知道我爹是谁，他又在哪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爹的，爹姓什么，我们就姓什么。”

    这是张二牛告诉我的，张二牛是张婶的儿子，张婶是给我洗衣服的佣人。

    我所有的衣服都是白色的，白色很容易脏，但我的衣服却从来没脏过，我娘不喜欢看
到我穿脏衣服，哪怕是脏了一点点的衣服都不让我穿，所以我每个时辰都要换两套衣
服。

    娘很美，但娘很少说话，也不爱笑。娘和我唯一能说上一会话的时候，是每天教我练
剑的时候。

    从五岁时开始，娘就每天早上叫我起来教我练剑了，不管风天雨天从没有间断过，娘
从来没有告诉过我要练到什么时候为止，只是每天早上鸡叫头遍的时候她就会叫我起
床。

    我每天都反复的练，反复的练，十二岁那年，娘交给了我一张显得很破旧的羊皮，那
上面画了一招剑式，就是这一招，我练了五年。

    我是在我十七岁生日过后的第二天起程去的中原，就在我临走时，也就是我生日的那
个晚上，娘对我说了很多很多话，在我的记忆中，娘从来就没有对我一次说过那么多的
话，绝对没有。

    娘说，我应该去中原找我的爹爹了，可我爹姓什么叫什么就连娘也不知道，娘只知
道，我爹是天下第一流的大剑客，只有他才能够在我使出那一招最犀利的搏杀后全身而
退，娘还说，她姓云，所以给我起了个名字叫云烟，希望有一天能在云烟二字前面冠上我
爹的姓，最后娘笑了，又哭了。

    第二天，鸡叫头遍的时候，我踏上了前往中原的路。

    我的包袱很大，也很沉，里面装满了黄金，那是娘给我的盘缠，可是在我到达杭州之
前，一共有五十七个人想要抢我的包袱，最后他们都死了，他们是该死的，因为他们都只
看到了我的包袱，而没有看到我的剑。

    事实上当我走进杭州城的时候我已经很有名气了，只是我自己不知道而以，就像我不
知道我杀死的那五十七人都是鼎鼎有名的绿林大盗。

    我走进城后问一个城里的人，哪里名人最多，那个告诉我，翠屏阁，于是我去了翠屏
阁。

    在我往翠屏阁的桌子上放下一锭黄金后，我被带到了一间味道很香的屋子里，见到了
这座城里最有名的人——如梦。

    如梦当然不是我要找的人，但我还是留了下来。

    我很喜欢看如梦的笑，淡淡的，轻轻的，像云，也像烟，总是一闪即逝，却又让人留
恋难舍。

    如梦告诉了我很多事，她说当今世上最有名的剑客有四人，他们全都是四十多岁，他
们一个是青城派的掌门剑王蔡秋雨，一个是万剑山庄的庄主剑痴陆青天，一个是杀手之王
鬼剑孟逍遥，最后一个就是已经退隐江湖了的剑神西门吹雪。

    江湖这种事谁能说得清楚，人才总是不断在出现着，如梦说现在用剑的名家又多了两
位据说年纪轻轻的新人，他们其中一个是曾独闯大内盗走玉玲珑并斩杀十名大内高手的剑
魂红妖，还有一个就是只用五十七剑就杀死了五十七名绿林一流高手的剑魔白衣公子。

    这时我才知道，我已经成了江湖中人口中的剑魔。

    四大剑客中，我最先见到的是鬼剑孟逍遥。

    其实在孟逍遥走进如梦的这间屋子时我就已经知道他就是杀手之王孟逍遥了，只是我
没有想到的是孟逍遥在成名已经二十余年后居然还是如此的年轻俊逸。

    “你是孟逍遥。”
    我十分肯定的说。

    “哦？何以见得？”
    孟逍遥若无其事的淡淡一笑。

    “你就算再怎样淡然和掩饰，你身上也有着极强的杀气和诡异的剑气。这种杀气是只
有杀手才有的。”
    我笃定的说。

    “聪明，你是剑魔？”
    他看了看我，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具死尸。

    “可能是吧，我叫云烟，我来中原是为了找我爹，你是我爹吗？”

    “哈哈哈，就算是真是我的亲生儿子，我收了人家的钱也一定要杀了你。”
孟逍遥大笑着走出了门口。

    我转身看了看如梦，如梦咬着下唇也看着我，我笑了笑，转身走了出去。

    我跟着孟逍遥出了城，走到了一块空地上停了下来。

    “你出剑吧，让我先看看你这剑魔的本事。”
    孟逍遥负着手说。

    “我只出一招，如果你能全身而退那一定就是我爹了。”
    我缓缓的抽出了我的剑。

    “泪痕……。”
    孟逍遥话音还没落，我已经出剑。

    孟逍遥还是站在那里，他的手握在剑柄上，青筋都凸了出来，但是他的额头已经多了
一个血洞，他脸上的表情却是有着一丝惊讶和恐惧。

    “天……。”
    他仿佛很害怕。

    “你不是我的父亲。”
    我盯着他那双渐渐失去光泽的眼睛。

    孟逍遥倒了下去。。。

二.
    泪痕是我的剑，是娘送给我的，听娘说这把剑很有名，据说我外公就曾经用这把剑杀
了很多人，我不知道我外公是什么人，只知道当娘说起他的时候，那眼神中充满了崇
拜。

    泪痕很长，也很细，用它来杀人真的是再合适不过了，用它刺进对手体内时的那种快
感是外人无法领略到的。

    如梦说，有些人沉迷于赌钱，有些人沉迷于声色。而我呢？沉迷于什么？我常常这样
盯着如梦想。

    正当我为自己感到困惑的时候，我接到了一封挑战书，约我六月初七那一天到万剑崖
下一决高下，信的落款处是陆青天，在挑战书的背面上还有字“阅后即毁，切勿他
知”。

    人如果出了名那会是一件很可怕和事情，因为好多事的变化都不再由你自己掌控了，
翠屏阁的人恨不得到处宣布在如梦的这间屋子里住着一个能一剑杀死杀手之王孟逍遥的
人，不过我也要因为这个而感谢他们，正是因为这样，陆青天才会找我。

    我听如梦说，陆青天是个很纯粹的人，也是个很痴情的人，不同的是他并非痴情于
人，而是痴情于剑，他是那种把自己生命都融入于剑的人，我喜欢他这种人，因为只有这
种人才是真正爱剑懂剑之人。他会是我的父亲吗？

    五月初七，万剑崖，陆青天。

    如梦说我在睡觉时都会叫这几句话。

    我终于见到了陆青天，他很瘦，脸色很是苍白，他的目光是有些呆滞的，也许正是由
于这一点才被人称之为痴人的吧。

    “一个人来？”
    我看着他那双好像不会转动般的眼睛问。

    “是啊，听说你用剑很厉害？”
    他的语气很缓慢。

    “我也不知道啊，可能是吧。”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用剑到底有多厉害。

    “你知道吗？普天之下，能只出一剑便搏杀孟逍遥的人绝不会超过三个，我都不
能。”
    陆青天好像是在叹息。

    “我没有想过要杀他，我只是想找我父亲，我娘说只有我父亲才能接下我那一剑，你
能接下我那一剑吗？你会是我父亲吗？”

    “我想我可以保证我绝不是你的父亲，但是我未必就接不了你那一剑。”

    “你一定接不了，因为我娘说只有我爹才能接，我娘是不会骗我的。”

    “不妨一试。”

    “你会死的。”

    “出剑吧，孩子。”

    陆青天笑了，笑容很淡，也很苍白，看到他笑容的一瞬间，我真的好希望他就是我的
父亲，于是我决定出剑了，我要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我的父亲，而我能验证父亲的身份只能
用剑。

    “铮~~~~~~。”

    泪痕出鞘了。
    “泪痕？小兄弟，四十年前这把剑的主人剑狂云在天是你什么人？”
    陆青天的眼神中突然射出了一道精光，那是怎样一种狂热的目光啊！

    “我不知道，我娘姓云，也许是我的外公吧。”

    “小兄弟，你出招吧。”
    陆青天抱剑在胸，剑气在刹那间笼罩在了他的四周，这才是真正的剑客。

    我的剑斜斜的指向了他，就在他的注视中，我出招了。

    陆青天倒下了，面带笑容的倒下了，他的额头上多了一个血洞。

    一个人死的时候在想什么？我突然很想知道这件事，但是没有人能告诉我，因为死人
是不能说话的。

    在杀了陆青天以后的整整一个月里我都很不开心，如梦也很不开心，这一点我是可以
感觉得到的，我的感觉从不曾骗过我。

三.
    人要有多少的相思才能看破相思？人要有多少忧郁才能忘却忧郁？离开如梦后我一直
在想着这样的问题，因为我突然觉得自己好想她，也许这就是相思。我的心情莫名的在烦
燥着，像呑下了一团火一样的难受。

    我很喜欢看如梦熟睡的样子，因为只有在看着她熟睡的时候我才会真正的放松，真正
的快乐，睡着了的她像个孩子，而在她的身边，有另一孩子般的人在看着，那个人就是
我。

    但我还是在她熟睡的时候离开了她，因为我无法在那双美丽眼睛的注视下离开，我把
所有的金子都放在了如梦的床边，还有，一块玉，蓝田的血玉，那是我娘从小就给我带在
身上的，娘说，这块玉就是我的命，而我，把它给了如梦。

    风波亭，风波起。

    六月十一，阴，大风起。

    这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因为就在三天前，我在青城山的大堂里扔下了一封战书，约战
青城派的掌门剑王蔡秋雨，地点就在青城山后的风波亭。

    这天早上我只吃了半个馍，我吃不下，因为我在想，一个人想的事情多了，那么他的
胃口就一定会小了。

    我到达风波亭的时候这里已经来了好多人了，有僧有俗，也有一些怪里怪气的人，他
们是谁？我都不认识。不过其实是谁都没有关系的，因为我要找的人已经到了。

    “你是剑魔？”
    一个长相颇为斯文的道士迎了上来。

    “也许是吧，我叫云烟。”
    我淡淡一笑。

    人群中传来了一片的吵噪声，我转过头环视了一下，吵噪声便没有了。

    “我是蔡秋雨，是你约战我吗？”
    道士笑得很慈祥。

    “是的，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我的父亲。”
    我的目光迎向了他。

    人群再次吵噪了起来。

    “哈哈哈哈，笑话，我怎么可能是你的父亲呢，小兄弟，你找错人了。”
    他的笑声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是不是每一个人都不愿意做我的父亲呢？是不是我是个不祥之人呢？”
我的声音有些哑。

    “小兄弟，你的目的就是要找到你的父亲吗？那么你一定会失望的。”

    “我要和你比剑。”
    我平静的说出了这句话，但人群中的反应却很大。

    “你真的想和我比剑？”

    “是的，因为我要知道，到底我的父亲是谁，我也要知道，他留下的这招剑式到底有
没有除了他以外的人能破解。”

    “比剑是很危险的。”

    “我知道。”
    我扬起着看了看他。

    “出剑吧。”
    说完这句话，我抽出了泪痕。

    “泪痕？？？”

    又是一片吵噪声。

    我绝没有想到这样一个有名望的人也会偷袭，绝没有想到。

    就在我被吵噪声所左右的时候，剑王蔡秋雨出剑了，直奔我的要害而来。

    “你没有我快。”
    我看着倒下去的剑王冷冷的说，他的死相真的很狰狞。

    “天外飞仙。”
    人群中这次的吵噪声大得超出了我的想像，这是好多人在同时惊呼的结果。

    “天外飞仙？你是叶孤城的儿子？”
    一个老和尚惊恐的指着我说。

    “什么？”
    我看向他，我的手中提着剑，剑上有血。

    “你用的那一剑是，是，是昔年白云城主叶孤城的独门剑法，天，外，飞，仙。”
    他好像很害怕。

    “我的父亲？叶孤城？”
    我喃喃的说。

    “极有可能。”
    他看着我。

    “我的父亲在哪里？”
    我的剑指向了他那个冒着汗的光头。

    “他，他，他已经在十五年前死去剑神西门吹雪的剑下了。”
他颤抖着声音说。

    “他死了？”
    我此刻的感觉像被推到了冰窖里一样。

    “是的。”

    “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
    我就这样喃喃的自语着走出了风波亭，我简直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我的父亲，叶孤城。

    风波亭的风，今天格外的大。。。

四.
    我又回到了如梦的身边，如梦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问我为什么会走，又去做了些什
么，她只是静静的看了我许久许久，然后，流下泪来，那泪水让我想起了我娘在我临走时
流的泪。

    我病了，病得很重，在病中我始终在重复着两个人的名字，一个是西门吹雪，一个是
叶孤城。在我病好了以后，如梦开始对我讲述有关于西门吹雪，有关于我爹叶孤城的一些
传说，她对我说起的时候语气很轻，即便这样我仍然觉得像是在听一个遥不可及的神话，
最后我只问了如梦一句话。

    “西门吹雪在什么地方？”

    如梦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了看我，然后什么都没有再说就走了出去。

    十天后，如梦静静的把一张纸条放在了小几上，那上面写着，“七月十四，申酉相
交，西子湖畔，约战西门吹雪。”

    离七月十四还有五天，我不知道如梦是怎么样约到西门吹雪的，但是我没有问，因为
我知道，如梦如果想说，她就一定会对我说的，我也知道，如梦如果说西门吹雪会去，他
就一定会去。

    我开始恐惧，在我杀了那么多高手之前和以后我都从未有过这般的恐惧，于是我开始
喝酒，想把这种恐惧的感觉忘掉。

    一个人的酒量太好也不是一件好事，因为你永远都找不到那种大醉酩酊的感觉，再喝
了十坛陈酿的花雕后，我还是如斯的清楚，如斯的恐惧，如梦什么都不说，只是在一旁用
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我，我喝光了一碗酒，她就给我倒一碗，我喝光了一坛酒，她就给我
取一坛。最终我扔掉了酒坛，拥住了如梦，如此的紧，如此的疼。

    七月十四，晴，无风。

    天气很热，一丝风都没有，如梦早早的起床了，坐在床前看着我，依然是那种我看不
懂的眼神。

    我穿衣服的时候很慢，如梦就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我穿，在我穿戴整齐了之后，如梦坐
在了那张放有瑶琴的矮几旁。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
肥红瘦。”

    如梦轻轻的唱着，我却无语，直至曲终。

    我是未时离开的翠屏阁，因为我走得很慢，从翠屏阁到西湖的路并不是很近，我就这
么一路走着一路欣赏着杭州城的景色，因为我想要忘记在我走出翠屏阁时如梦那幽幽的眼
神。

    在我就要到达西子湖畔的时候，我听到了剑与剑交锋的声音，那绝对是两大高手在交
手，我实在想不出除了我杀掉的那三位用剑高手和西门吹雪外还会有谁有这么高的剑
术！

    当我快步走上前去的时候，只见到一红一白两个身影在飞快的旋转着，忽然一触即
分，然后，红色的身影缓缓的倒了下去，就在那红影倒下的一霎，我看到了一张再熟悉不
过的脸，是如梦。

    “对不起，我骗了你，其实，我就是剑魂红妖，不过可惜的是，我杀不了西门吹雪，
同归于尽也，也都，不行，你，你要小心，小心啊。”

    如梦就这样在我怀里艰难的说完了她生命中最后的几句话，看着她右手拿着的剑，和
左手紧握着的那块蓝田血玉，看着她脸上挂着的那个如梦，如云，亦如烟的笑容，我感觉
我的生命正在我的腹腔中一点点的抽离。

    “西门吹雪？”

    我极为平静看着眼前这个剑一般的人，我目无泪，我心已死。

    “嗯。”

    他点了点头，便又看向他的剑。

    “十七年前，你杀了我爹叶孤城，十七年后，你又杀了我爱如梦，你说我会放弃这一
战吗？”

    “不会。”

    “好，我要出剑了。”

    “嗯。”

    我缓缓的抽出了泪痕，今天的泪痕上竟然有着一抹淡淡的潮气。

    我出剑了，一式天外飞仙直取西门飞雪，在我的剑光笼罩下，我又看到了一点寒
芒。

    在我倒下的时候，我看到了西门吹雪的眼中流露出一种无限寂寞的神色。

    我的血和如梦的血缓缓的流淌在了一起，又缓缓的流成了一个剑形的图案，我看这尘
世的最后一眼，是夕阳下那块蓝田血玉所折射出的一缕诡异的光。。。


          PS：致赤壁方剑平——儿女情长，但凡识字之人俱能写出，但对酒当歌高唱
“大江东去”者，笑看当今江湖，唯君而已——不胜倾佩，愿知君Q，诚交大气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