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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蝙蝠与鸽子 (转帖)  

( 2002-03-04 0/15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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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
--这是夜,这是另一个世界   夜帝王于 2002.03.04 14:44 发表在聊斋夜话 

  引子  
                   
  潮汛住在一个叫作夜宫的城堡里。  
  她喜欢这个地方,庞大,杂乱,空间中有腐败的气味,蝙蝠盘踞着城堡的一部分房
间,后进的墓地里住满了吸血鬼,这里没有阳光,因为这里是夜宫,所有不喜欢阳光和不
能见阳光的东西们的乐园。  
  潮汛有一对蝙蝠一样的伞翼和一双比其他吸血鬼更加漂亮的角,与吸血鬼们不同的是
她的眼睛不是红色,而是左蓝右黑的金银妖瞳。这不是吸血鬼应该有的特征,当然也绝对
不是人类应该有的特征,于是她被外面的世界遗弃,只有夜宫能收留她。  
  夜宫就象神话中的因纽沙神殿一样,时间只是空间的沉淀物,一切都缓慢得出奇,一
切都那么漫长,潮汛喜欢这样或者说是习惯了这样,大家住在这里,潜伏到外面的世界也
成了夜晚,然后纷纷出动去寻找能让自己继续生存下去的机会。  
  潮汛喜欢和一个褐色头发,叫冰雨的吸血鬼说话,是他把她从人类的手里带回来的,
而且也是他把潮汛带大的,他说潮汛不是吸血鬼,但是外面世界的人类管潮汛这样的异类
叫做夜鬼,一旦发现,都要切掉翅膀拔掉角,还要挖出妖瞳,之后才能处死,在潮汛很
小,还不怎么懂事的时候,他经常拿这个来吓唬潮汛。  
  “但是人类不明白……”他在吓唬完潮汛以后总是又用冰冷僵硬的手抚摩她美丽的妖
瞳,用一种凄惨的语调说,“你不是夜鬼,你是属于夜的精灵,你也永远不会变成吸血
鬼,有一天会有人来拯救你的……”  
  潮汛知道吸血鬼怎么吸人类的血,她也知道后进墓地里数以百记的吸血鬼们只要其中
一只把獠牙凑近她细致的颈,刺破动脉外面的皮肤,她就也能够变成吸血鬼,得到永恒的
青春,永远都不用担心苍老或者死亡,并且也就永远逃脱了只能被人类唾弃的命运。  
  但是她一直都受到吸血鬼们的尊敬和保护,就这样,她渐渐地长高,渐渐地有了一头
魍魉般的长发,她的面孔被夜宫的冰冷敷上了一层薄霜,而一团跳动的火焰,却一直都在
她的妖瞳中燃烧着。  
  吸血鬼们是被神明抛弃的精灵,阳光本是造物的杰作,他们却永远都被剥夺了享受这
杰作的权利,而地狱也不能收留这无根无脉且不老不死的精灵,他们只有栖身于夜宫这样
的地方,承受万劫不复的诅咒,同时也诅咒万能的上帝也有天会万劫不复。  
  无穷无尽的黑夜,缓慢流淌的时间,潮汛就在这样的地方活着。如果你一直在时间的
空白处沉睡,又怎么能知道梦的长短呢?潮汛一直觉得自己会在这个地方活到老,活到犄
角脱落,活到妖瞳昏花,活到伞翼再也无力张开,然后带着那么一点点遗憾死掉,被埋葬
在夜宫后进的墓地里。  
  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斗苍。  
                   
                   
  一  
                   
  潮汛见到斗苍的那天,下着雾一样夹着雪花的小雨,冰雨说他变成吸血鬼的那天就是
这样的天气,午夜时分,吸血鬼们出发到夜宫外面的世界觅食,潮汛也得以趁这个恶劣的
天气街道上没有什么人的时候出去呼吸一下夜宫以外的空气。  
  ——空气真冷啊,里面有冰和雨。潮汛展开自己的伞翼,在夜宫前殿的房顶上坐下,
感受细密的雨丝被风卷着抽打自己的脸,不一会她的头发和睫毛上就凝成了一层水珠,空
气中有微弱的泥土味和血腥味,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气息,也许是雨本身的味道,潮汛这样
想。  
  就是这个时候她看见灰蒙蒙的夜空中划过一道光线。  
  那不是流星的光,它是那样柔和温婉,划出的弧线如此完美无缺,对于已经很久没有
见过光的潮汛来说,它那么美丽那么令她目眩神迷,这可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夜晚。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很快她听见距离夜宫大概几公里以外传来吸血鬼求救的叫声,这
叫声类似蝙蝠发出的超声,无数蝙蝠被这声音从夜宫中引了出来,黑压压的一片接一片,
还没等潮汛想到发生了什么事,求救声已经在夜宫周围此起彼伏,她急切地站起身来向夜
宫周围眺望,可是什么也看不见,很短的时间里所有的求救都消失了,蝙蝠们还在络绎不
绝地往外飞,潮汛意识到事情很严重,吸血鬼们都好像消失了。她不能肯定事情是否和那
道光有关,就是这时,她看见了一个生着白鸽般羽翼的人从远处向夜宫飞来。  
  他从大约一公里外直向潮汛冲来,等冲到潮汛头顶时,她感觉到有一束光包裹住了自
己,这光温暖而安详,一瞬间她身上的雨水和雪花都蒸发殆尽,这奇妙的感觉让她忘却了
可能存在的危险,她抖抖宽大的伞翼,让贴在上面的头发落下来,雨还在下,只是落在光
束中的雨点仿佛从天堂降落的金粉。  
  一忽儿那光变弱下来,渐渐地消散了,潮汛惊诧地看着四周,一切都和刚才一样,灰
蒙蒙的天空,蝙蝠成群结队出行,四周也没有吸血鬼的求救声,只是她的眼前多了一个
人。  
  生着白鸽般羽翼的男人。  
  这是潮汛所见过的第一个天使,在当时潮汛当然想不到这个男人就是吸血鬼们整日憎
恨和诅咒的天使中的一个,她只是怔怔地看住眼前的这个人,看着他顺直的黑发,发光的
额角,温和的微笑,宽厚的肩膀,身上闪亮飘逸的长袍,还有背后那双扑打着的洁白阔敞
的神奇羽翼。比起自己这双丑陋的伞翼和颜色黯淡的犄角还有身上繁琐的黑色战袍,他是
多么纯洁多么完美多么尊贵多么令人羡慕啊。潮汛在他面前忍不住自惭形秽起来。  
  他不住地拍打翅膀让自己悬浮在潮汛眼前的空气中,直视着她一黑一蓝颜色妖异的瞳
孔。  
  用仿佛纯银撞击一般的声音问道:“你是谁?”  
  潮汛轻声报上自己的名字。  
  “潮汛?”他斟酌字眼似的重复了一遍,“你不是吸血鬼吗?”  
  她摇摇头。  
  “那你是什么呢?”他伸出手,指指她背后的伞翼。  
  她还是摇头。  
  他微笑着用温暖的手拍拍她细弱的肩膀,那暖意透过厚重的黑袍传达到她的全身,她
也禁不住朝他微笑起来。  
  “金银妖瞳。”他一字一顿地说,“难道你是夜精灵……?”  
                   
  二  
                   
  此时的她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你,你是谁呢?”  
  “我叫斗苍。”他颇有些不解地上下打量眼前的女孩,她的面孔精致得像里修隆圣殿
中的雕塑,她的眼睛那么美,其中流转的灵光有着能吸引他的魔力,“上帝座前的使
者。”  
  “你是天使?”潮汛这才感到潜在的危险,天使在吸血鬼的口中是恐怖的代名词,上
帝剥夺了他们享受阳光的权利,并且派遣天使到处追杀他们,他们本以为夜宫是个藏身之
处,谁成想竟然有天使找到这里来!潮汛惊慌失措地向四周张望着,蝙蝠都飞走了,万籁
具寂“——冰雨他们呢?”  
  “冰雨?”斗苍反问道。  
  “一个褐色头发的吸血鬼……”潮汛说着,后退了一步。她终于猜到了。  
  吸血鬼是不能见光的,就算是刚才斗苍给她带来的那么柔和温暖的光也不行,这样的
光会让吸血鬼形神俱灭,化作一把尘埃,回归大地。  
  “他们都回到轮回中去了。”斗苍用手在空气中划了一个圈,“这些被上帝遗弃的精
灵上百年徘徊在人间界,为了生存而伤害人类,自身也只能在凝固的时间中挣扎,只有重
入轮回,他们不朽的灵魂才能得救。”  
  “你杀了他们?”  
  “我救了他们。”  
  她看着他:“你杀了他们。”  
  斗苍皱皱眉头:“不,小姑娘,不是这样,你不是吸血鬼,你是不会明白的。”  
  “但我和他们一起生活,从我很小开始。”潮汛又退开一步,“他们在这里过的很
好,他们会一直这样过下去的。”  
  “不会的。”斗苍向她伸出手,却被她惊惶地躲开,她是第一个拒绝他的人,他不禁
有种挫败感,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又一次伸出手,不容反抗地拉住她的手——她的小手凉
得象冰。“他们生活在冰冷的痛苦中,没有光,没有生命,没有爱,他们过的不象你说的
那么好……”  
  “你是吸血鬼吗?”潮汛甩开他的手,他睁大了眼睛,摇摇头,从来没有人会这样对
待他,这个女孩的举动让他吃惊,看得出她很愤怒。“你不是,你不是怎么知道他们的生
活是什么样的,你怎么知道他们痛苦?你怎么能说他们没有爱没有生命呢,他们没有光是
因为他们遭受造物的诅咒,但是可诅咒的恰恰是万能的造物!”  
  斗苍定睛看着这个女孩。  
  “有人跟你说过你不是吸血鬼吗?”他谨慎地开口。  
  “冰雨告诉过我。”潮汛抬着头直视他,“他是吸血鬼中的智者。”  
  “他是怎么说你的?”  
  “他说我是夜的精灵,不是吸血鬼,有一天会有人来拯救我的。”她骄傲地昂起下
巴,“我曾经想要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但是他们不肯成全我,说我跟他们不一样,要我等
待能拯救我的人到来。”  
  斗苍做着深呼吸,努力让自己适应这个态度强硬的姑娘说话的语气。“想象过拯救你
的人是什么样子吗?”  
  潮汛干脆地摇头:“他总会来的,我只要等待不用想象。”  
  这个女孩在一定在吸血鬼的群体中生活过很久,居然也学会了吸血鬼的思考方式,她
已经放弃了愚蠢盲目的希望,转而相信时间的魔力能为她带来一切,她甚至已经放弃了可
以属于她的很多东西,包括刚才他撒在她身上的天堂圣光。作为天使,斗苍忍不住有些唏
嘘:“那么——那么你知道自己是什么吗?”  
                   
                   
  三  
                   
  潮汛摇头。  
  她的确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她不是
人类不是吸血鬼更不是天使,她既不来自人间界也不来自地狱,她的存在和夜宫中以千万
记的蝙蝠中的一只存在的意义,几乎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斗苍知道夜精灵是什么。  
  当造物对着混沌的宇宙说“要有光”这句话的时候,黑暗也就随着光的产而产生了,
光制造了影,影产生了夜。造物为世界选择了球形的外表,注定无法让世界到处都充满
光,造物为由光而生的黑暗流了泪,这泪水化成了夜精灵,他们为黑暗而生,为了证明黑
暗的存在而存在,他们是造物的悲悯,是上帝外露的情感,他们是地面上的天使,虽然无
法拥有圣光,却一样受到上苍的眷顾,绝不需要担心有一天会堕入地狱,因为夜精灵最终
也能羽化成为天使,只要……  
  “你知道我是什么?”潮汛打断了他的思考,“不,你也不知道,冰雨说过我被人类
抛弃,只是因为我的这副样子。”  
  “你觉得你的样子不好吗?”他落到潮汛面前,抚摩她光滑有张力的伞翼,当他想要
去触碰她尖锐并且闪着寒光的角时她闪开了。他只好尽力克制住自己想仔细看看她那双眼
睛的愿望,继续说,“我觉得你很美。”  
  潮汛仿佛受了侮辱,昂起头硬硬地说:“天使大人,你的羽翼和光环才是真的美丽,
我的翅膀和犄角跟吸血鬼们一样,不值得你看。”  
  他终于可以看清楚她奇妙的妖瞳了,那蓝,蓝得象最清澈的海水,那黑,黑得象最深
沉的夜空,她眸子里的光芒象烁烁的晨星,其中仿佛还有着水的潋滟。她像是被他看得难
为情了,想用长长的睫毛遮挡眼中离合的光,这时斗苍伸出手,轻轻抚上她宛若大理石雕
刻的面孔,她的皮肤象冰一样冷,他享受着指尖比百合花瓣更美妙的触觉,刹那间心中腾
起的怜爱甚至让他自己都感觉到了震撼。  
  她静静感受他掌心的温度,内心的平静让她发觉身边的空气在安详地流动,一切都是
那么自然祥和,天使伟岸的身躯和强劲的翅膀在发光,这光也同样包围了她的身躯和翅
膀,她直视着天使金色的眼睛,发现了其中流淌着的温柔,她这才真的觉得时间是在这一
刻静止,她和他,成了夜宫屋顶上的一件雕塑,直到他的手恋恋不舍地从她脸上移开。  
  “这个送给你。”他把自己的手送到她眼前,她看着他的手,摊开的手掌上面,浮着
一枚刻有上帝缄言的金币。  
  她惊异地看看金币,再抬头看看他:“送给我?”  
  “难道你不喜欢?”斗苍也惊异地看着她。  
  她低下头,不说话。  
  “那么喜欢这个吗?”他问着,又一次把手送到她眼前,她抬头看他的手,金币不见
了,浮在他掌心上面的,是一片洁白的羽毛。  
  这羽毛美极了,它象初雪一般纯洁,靠近根段的绒毛梢头仿佛染了黄金,她看着它,
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我想如果你再不喜欢,我恐怕也没有什么别的可以送给你。”斗苍执起她的手,将
羽毛放在她的手中,“美丽的夜精灵,我得走了,不过我还会来看你的,相信我。”  
  潮汛目送天使振翅起飞,渐飞渐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才发现天快要亮了。每天
的这个时候,潮汛都会到门口坐着,等吸血鬼们回巢,习惯使她坐到了她的老地方,而她
一看到手中紧握的羽毛,心里便是一阵酸楚。  
  ——吸血鬼们已经被天使杀了——  
                   
                   
  四  
                   
  对,吸血鬼们都被天使杀了,潮汛一直坐在门口,直到关节酸麻,还是没有一个吸血
鬼回来,白天就要到了,潮汛根据习惯,要回夜宫去休息了,可是这个时候,一个女人从
一个拐角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正倒在潮汛的脚边,潮汛吃了一惊,连忙蹲身下去扶她,这
才发现她身上穿昂贵的丝绸长袍虽然被扯破了一两处,却还是能看出她一定非富即贵,而
且她的怀中,还抱着一个酣睡的婴儿。  
  “救救我的孩子吧……”她用血迹斑斑的双手将护在怀中的孩子托到潮汛的眼前,她
能看见自己的影子正映在潮汛两颗不同颜色的瞳孔中,她一定也知道这个地方不是别处,
而是吸血鬼和夜鬼出没的地方。潮汛看着她手中的婴儿,竟然愣在原处不知如何是好。  
  “求求你……救救他吧……这个孩子……他是夜鬼……”垂死的母亲颤声说着,
“……他的父亲要杀他……请你务必……”她想必逃了很久,衣服上结着一层霜,嘴唇也
全无血色,凌乱的头发上尽是冰屑和秽土,可是她手上的襁褓还是干净整齐的。潮汛看着
女人手中的孩子,心底似乎涌上一阵刺痛,当年的自己,是否也是被母亲抱着在街角瑟缩
成一团,为的是躲避父亲的追杀呢?想到这里,她忍不住伸出手,颤颤地接过孩子,笨拙
地抱在怀中,轻声对母亲说:“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母亲没有应声。  
  于是潮汛又问了一遍,还是没有应声,她低头去看时,发现可怜的母亲已经闭目长
逝,她心中一片恻然,雨已经渐渐变成了雪,孩子的小脸冻的通红,潮汛看看母亲,再看
看孩子,站起身来,将孩子抱回夜宫,她刚刚踏进夜宫的第一重门槛,孩子便倏地醒了,
响亮而且有些悲怆地啼哭起来,潮汛停下脚步,看着孩子,他左边的瞳孔,水汪汪地闪着
幽幽的蓝光,他的额头上已经有了犄角的雏形,他的伞翼紧紧收在襁褓底部,露出肩胛的
部分那么幼嫩,即使是在黑暗的夜宫,也能看的出是半透明的。潮汛看着他,就象是看见
了自己小时候的样子。抱着这样一个既不是人类,也不是吸血鬼的孩子,心中那份又忐忑
又怜爱的感情,想必当时的冰雨也体会过吧。  
  潮汛为这个孩子起名叫冰雨,他就在这样的一天,进入没有吸血鬼的夜宫,进入潮汛
的生活,偌大的一个夜宫,此时除了一群蝙蝠,就只有这两个夜鬼了。  
                   
                   
  五  
                   
  潮汛其实一直不知道世界上竟然还有她的同类,就是知道她也绝对想不到自己居然会
和这个同类会形成这样的关系。年轻的精灵用蝙蝠的血哺育着这个叫冰雨的孩子,她对孩
子的号哭手足无措,而这个孩子显然不是很喜欢夜宫。象潮汛这样一个长期生活在安静得
几乎可以说是死寂环境中的人,根本不知道怎么去讨这个孩子的喜欢,冰雨进入夜宫的第
一天,潮汛就知道以前那种平静的生活是彻底结束了。  
  直到傍晚时分,孩子才停止了号哭沉沉睡去,潮汛疲倦地坐在夜宫一个房间的墙角,
用一把镶宝石的琥珀梳子梳理自己的头发,她不知道当时冰雨是怎么把她带大的,现在想
起冰雨这才知道他是多么不容易,每当她有事情想不通的时候她就会梳头,把头发梳顺的
同时也就整理好了烦乱的思绪,但是今天,无论她怎么摆弄她纯黑的长发,她都无法让自
己真正平静下来。她把玩着精致的梳子,正想闭上眼睛,却好像隐隐约约听见隔壁房间里
孩子在哭,她急忙站起来过去查看,发现孩子并没有醒来,这才放心回到隔壁,坐回原来
的地方,看着房间里的布置摆设。  
  抛去后进的墓地不谈,夜宫还算是座不错的城堡,虽然不奢华却舒适得体,吸血鬼们
每天也都会分派人手打扫城堡里数以百计的大小房间,城堡的主人如果没有长眠在后进的
墓地里,那么一定就是在今天的凌晨被天使的圣光化为尘土了。她有些唏嘘地想着,从胸
前的衣袋里掏出斗苍送给她的羽毛,仔细端详起来。  
  ——这羽毛真白真漂亮。  
  潮汛忍不住叹了口气,她伸展开背后的伞翼,把羽毛放在上面比较着。  
  ——这是鸽子和蝙蝠的区别呵。  
  她用羽毛拂打自己的脸,沉下心思来幻想如果自己也有那样的羽翼,那么自己会是个
什么样子,这羽毛尽管是在夜宫光线暗淡的房间里也是一样那么纯洁闪亮,她久久凝视着
羽毛,回想那位天使的样子。  
  ——他多么高贵多么圣洁啊。  
  她无法想象自己变成天使的样子,——或者是她没有继续想下去,孩子的啼哭声从隔
壁传过来,打断了她的冥想,她不得不跑过去照看他,他哭的很厉害。  
  “冰雨呵难道你不能不哭吗……”她用笨拙的动作抱起孩子,孩子哭的更厉害了。他
色泽不同的眼睛清澈得可以一眼望穿,潮汛却无法从中看出他到底要怎么样才肯不哭,正
在无计可施时,她把手中一直握着的羽毛放在孩子的眼前,孩子居然一下子就不哭了。  
  潮汛惊异地看看孩子再看看羽毛,有些庆幸地想终于得救了。孩子抓住羽毛,咯咯地
笑了起来,她试着从他手中把羽毛取回来,他立刻又哇哇大哭。  
  “可是这个是我的啊……”她为难地皱起眉头,“怎么办呢……”  
                   
                   
  六  
                   
  “冰雨这个不能给你……”潮汛一边道歉似的说着一边从正在专心致志玩羽毛的孩子
手里把羽毛拽出来,收进衣袋里,孩子愣了愣,立刻象耍赖似的号啕大哭,她无可奈何地
看着孩子,努力地回想自己小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难缠,老是惹冰雨烦心,但是那毕竟是
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长大了就会象我一样了吧,”潮汛抱着孩子轻轻摇晃着,
希望这样能让他睡着,孩子哭累了,拿一双水汪汪的妖瞳一个劲儿瞅着她,发出断断续续
的抽泣声,“就会象我一样安静,不愿意多说话,这样就好了。”她抚摸着孩子柔软的黑
发,看他清秀的小脸,轻声跟他说话,“可是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到和我一样大呢,”她想
知道他的母亲在他哭的时候是怎么哄他入睡的,直到深夜孩子还是毫无睡意,来到夜宫的
第一天,他的精神好的出奇。  
  “那你想到外面透透气吗?”潮汛抱着孩子来到夜宫西隅的天井,飞上夜宫塔楼尖
顶,坐下之后把孩子搁在自己的膝盖上。天气仍然不是很好,但雨已经不再下了,孩子安
静下来,睁大眼睛看着周遭的黑暗,潮汛也觉得心境平和多了,这时她看见夜宫正门口好
像有火光,是一群人点着火把经过这里。  
  她想起了凌晨时分那位垂死的母亲,她的尸体就倒在夜宫的门口,一定是有人发现
了,也许是孩子的父亲。他们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受诅咒的城堡夜宫,是吸血
鬼的乐园,就算他们知道现在这个地方已经没有吸血鬼也不敢贸然闯入,孩子在这里是安
全的。  
  她抱紧襁褓,看着外面街道上的火光向别处移开,脑海中腾起那位母亲失血的面
孔,——那么说,自己也应该是人类的孩子了,自己的母亲呢?会不会也是在哪个角落里
绝望地死去,直到一天或者几天以后才被人发现呢?她觉得自己的心在发抖,忍不住把孩
子抱得更紧,孩子没有哭,而是张开小小的手掌,想要摸她的脸,她把面孔迎上去,轻轻
吻他温热的额头,孩子揉搓着她散落的黑发,直到安静地睡去。  
  “我来保护你……”她拍抚着手中奇妙的生命,一边安慰自己似的轻声说着,这时,
温暖的圣光从她的头顶上倾照下来,她略有些吃惊,抬头一看,是发光的天使斗苍。  
  “潮汛,你手里的是什么?”他扑打着羽翼,温柔地问。  
  她下意识地抱紧孩子,没有说话。  
  斗苍落在她面前,看看她手中的襁褓:“啊,是个孩子……长着犄角和伞翼的孩
子……他的眼睛颜色和你一样吗?”  
  她垂下眼帘,点点头。  
  “……小精灵?”  
  “对……他的妈妈说他是夜鬼。”  
  “潮汛。”他微笑着说,“不要这样说自己。”  
  她不说话,只是整理着孩子贴在脸颊上的头发。  
  “他的妈妈呢?”  
  “死了。大概是被孩子的父亲杀的。”潮汛的语气十足嘲弄,“她就死在这个门口,
刚才有人来过。”这个时候孩子不知道被什么惊醒,哽咽了一会又哭泣起来。潮汛完全没
有信心让他不哭,也不想在斗苍面前表现出为难的样子,于是她从衣袋里取出羽毛逗孩
子,孩子果然不再哭了,伸出手去抓那羽毛。  
  “这个羽毛可不是用来哄孩子的。”斗苍把她拿羽毛的手拨回去,孩子立刻又痛哭号
啕,“把孩子给我,你看起来不象是会抱孩子的样子。”  
  潮汛难为情地把孩子交给他,看他用手指轻轻点着孩子的鼻尖,孩子很快便破泣为
笑,她忍不住有点怨恨起这个孩子来。  
  “乖孩子,让我看看你多大了——”斗苍用手指逗孩子张开嘴,仔细看他新生的乳
牙,一时间他竟然愣住了,当即打开襁褓检查他的伞翼,又拨开他的头发看他的角,最后
把注意力集中在他的眼睛上,潮汛不解地看着斗苍做这做那,当她也注意到孩子的眼睛时
她心中一动。  
  他的眼睛和她不一样,在斗苍圣光的照射下,他左眼如茵,右眼如金。  
  “这个孩子……不是夜精灵!”斗苍惊诧地叫道。  
                   
                   
  七  
                   
  “你说什么?”潮汛虽然已经了解到事情有蹊跷,但还是一把夺回孩子,对斗苍怒目
相视。  
  “潮汛,这个孩子有獠牙,他不是夜精灵,他是魔物啊!”斗苍没有控制自己担忧的
语气,但是显然潮汛的眼神里有嘲讽的含义,他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  
  “天使大人,你认为你有资格评判什么是精灵,什么是魔物吗?”她口吻中有浓重的
不屑和轻蔑,“呵呵,天使怎么可能知道身为魔物的心情呢?”  
  他惊讶地看着潮汛,觉得她的声音仿佛是从天边传来的一般。  
  “对于你来说,的确是没有什么能够比你更加尊贵更加圣洁的了,一切在你面前都是
那么卑微渺小,但是你知道魔物的想法吗,你知道造物是多么不公平,我和他被人类唾
弃,被阳光拒绝,甚至连地狱都不屑收容我们,这样的心情,身为天使的你又怎么能明白
呢?”她抱紧孩子,直视着瞠目结舌的斗苍,中气十足地说。  
  “我……”他不知该如何申辩,因为他看见眼前的潮汛黑发飞扬伞翼鼓张,妖瞳中精
芒闪动,而且她的全身在发光!  
  这是银白色耀目而柔和的光芒,如同满月那样让人想要亲近,可是斗苍感到惊异的并
不是这光,而是潮汛蓝色的左边眼睛里,好像是溢出了水光!  
  她不知道是什么模糊了自己的眼睛,象是一层厚重的雾,想突破她眼眶的界限流到外
面去,透过这雾,她只能看见斗苍身上的光芒,却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孩子好像在哭
叫,但是自己呢?为什么好像没有哭过的印象呢?她不习惯自己眼睛里陌生的感觉,想要
伸手去揉——他看见了潮汛眼眶中含的泪水。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将她瘦削的身躯揽进怀里,银色的光芒被他身上的金色圣光包围,
他的双手插在她张开的伞翼之间,就这样让她的脸贴住自己的肩膀:“潮汛,不要流
泪……”  
  夜精灵是造物的泪水,他们拥有夜的能量,而当他们流出这一滴造物为他们准备的泪
之后,这能量就会觉醒,变成为真正的夜精灵,他们将彻底成为昼的对立面,从此真的失
去接受阳光的资格,也失去变成天使的可能!  
  这是她将要觉醒的时候吗?斗苍抱紧怀中的精灵,在她耳边说:“不能哭,我不会让
你流泪的,相信我吧……我要让你成为天使……”  
  她什么也没有听见。  
  这恼人的雾,为什么这雾会在她心怀汹涌的时候出现呢,她只知道自己就快不能控制
的时候,好像是突然跌进了一团金光中,那么温暖那么柔软的触觉让她想到,也许拥抱太
阳就是这样的感觉。  
  那雾渐渐散去了,“潮汛。”他叫了她一声。  
  “唔……”她从他手臂间滑出,坐倒在屋顶上,孩子却还是被他紧紧抱在手里,她当
然不知道自己一生中第一滴也是最后一滴泪水究竟有什么意义,当斗苍唤醒他的时候,她
只觉得好疲倦。  
  “把孩子给我吧,我会在净界找人抚养他,希望他能在那儿脱离魔物的秉性,做一个
善良的精灵。”他说着向她伸出手。  
  “我不会把他交给你的,”她用伞翼护住襁褓,“他的母亲把他托付给我,我要为他
付全部责任!”  
  他皱皱眉头:“潮汛,这孩子长大以后可能会伤害你的。”  
  “即使是那样。”她坚定地说。  
  “那么——”他取出一本金黄色封面的书,交给正以戒备眼神看着他的潮汛,“在他
哭闹的时候,给他读这个吧。”  
  “这是什么?”  
  “上帝缄言。我想这样应该能够保护你。”  
  “恩。”潮汛接过书,放在孩子的胸口处,孩子立刻好奇地去抓书本金黄色的封
带。  
  “看来是告别的时候了,那羽毛,请你务必收好。”  
  “怎么?”  
  他对潮汛微笑,不容抗拒地揽过她的肩膀,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相信我,等待
不会太久,我会一直守护你的。”  
  她看着他振翅飞走,直到再也看不见他身上发出的光芒,这才取出羽毛仔细端详,发
现羽毛的发端居然长出了新的绒毛和类似血肉的组织,她惊喜地看了又看,好一会才发现
原来孩子也好奇地睁大了眼睛在看。  
  “真是奇妙的羽毛,是不是啊冰雨?”她轻声说着,吻了吻孩子温润的额头。  
                   
                   
  八  
                   
  从那天以后,斗苍每天总是从夜宫的天窗上,看着潮汛端坐在冰雨摇篮的旁边,为他
朗读着上帝的缄言,这是一本奇妙的书,每一次打开书的扉页,书的内容就会改变一次,
书并不算厚,可却是永远也读不完的。她每天都会在夜晚刚降临的时候为冰雨读书,一读
就是三个小时,他常常发现潮汛读着读着就会停顿下来,陷入沉思之中,他知道,上帝无
边的智慧也在影响着这个精灵,她一定也对光明的天堂无比向往。读书时间之后,她会安
抚冰雨睡觉,自己则到另一个房间,打开一个精致的匣子,取出那片羽毛出神地看,看它
一天一天地变成两片,三片,绒毛和血肉也渐渐地生成,她也一天一天地充满了希望。  
  那是我为你准备的,这样你也可以成为天使,我要你和我一样能接受天堂的光明。斗
苍在心中默默地祷告,在高处对她瘦瘦的身影微笑。  
  “你这么长下去,有一天会变成一对羽翼吧。”她坐在无光的房间里,只有洁白的羽
毛还是象当日一样散发着金光。  
  宿命安排了我们的相遇,美丽而忧伤的造物之泪,我会让你羽化的更加完美,等待不
回太长,我要让你得到永恒的快乐……  
  “可是我有资格拥有你吗?”潮汛轻叹了一声,“你是这样洁白这样神圣,只有那些
轻灵精纯的天使才有配有这样的资格吧?”  
  潮汛——那正是为你准备的羽翼啊,谁还能如你一般那样与众不同,谁还能如你一般
拨动我的心弦,谁能比你更有资格拥有它呢!  
  “不管如何,看见你我的心里就踏实好多了。”潮汛轻抚着联结成片的羽毛,澹然微
笑着说,“夜宫的一切都是静止的,只有你,还有冰雨,每一天每一天都在生长……就连
我这样的人,都忍不住想要知道,现在夜宫的外面,是什么季节了……”  
  可爱的精灵,现在是春天,是万物生发的季节了,难道你看不到,连夜宫后面的花园
也充满了植物疯长的气息,这个季节,即使是在最荒芜的花园里,都会有玫瑰盛开,只是
你从来不去看那花儿,又怎么能知道她的美丽娇艳呢?  
  她微笑着将羽毛放进匣子,转回冰雨的卧室,伏在他的摇篮边,看他平静的睡态,他
好梦正酣,粉嫩小脸上浮着红晕,手中牢牢抓着那本上帝缄言,她看着冰雨如此可爱的模
样,心中满是安慰。  
  “这真是神明赐予的安静生活啊。”她一边轻抚孩子头顶尚未完全角质化的犄角,一
边喃喃道。  
  我会一直守护着你的。斗苍在高处对她说,也对自己说。  
                   
                   
  九  
                   
  五年的时间对于从前的她而言,和一天根本没有什么区别,但冰雨的成长和羽翼的生
成使时间流动了起来,冰雨学会了走路,学会了说话,学会了和潮汛一起读上帝的缄言,
羽毛也渐渐生成了翼的形状,一切都在发展,一切都很美好。  
  斗苍满意地在高处看着这一切,看着潮汛和孩子每天起居行卧,也能够感觉到随之生
成的平静心态,感受到随之而来的幸福,当潮汛入睡时,他会悄无声息地从天窗飞进夜
宫,轻轻吻她玫瑰色的唇和清冷的面颊,在她的枕边坐下,默默地为她祈祷。  
  但是终于有一天,还是有一件事打破了夜宫的平静,潮汛在傍晚时分醒来,嗅到夜宫
中有着浓重的血腥味。  
  潮汛从出生以来,一直没有学会怀疑。是精灵敏锐的直觉让她知道夜宫的某处充溢着
死亡的气息,这种气息从五年前吸血鬼们全部消失的那天晚上起她就再也没有闻到过,它
的再次出现让潮汛深感不安,类似诅咒般的腥气在夜宫的每个角落里弥漫,她提着一颗忐
忑的心急匆匆地走进冰雨的房间,看见冰雨正在他的床上熟睡,这才稍稍放心,在他的床
边坐了下来。  
  这个孩子天生俊俏,又听话懂事,是多亏了斗苍送的那本上帝缄言吧。她拿起床边的
书本,仔细扣好黄金封带,正要放到床边桌上时,她发现书本下的床单上有一点血迹。她
的心一抖,连忙再检查其他地方,竟然发现冰雨的嘴角和手心里,也有血迹!  
  “冰雨,你醒醒!”她想摇醒孩子问个明白,可是孩子却昏厥般地沉睡着,根本叫不
醒,她慌乱地摇着冰雨小小的身躯,他仍然没有反应,她伏身去听孩子的心脏,一听之下
大惊失色。  
  这孩子的胸腔里好像有两个心脏在跳动!  
  她正在诧异的时候,发现空间中的气压在慢慢改变,本来就采光不足的房间里更加昏
暗,梢过一会之后她才看出来,是冰雨的身体在吸收着身边的光线,她借助精灵适用于黑
夜的妖瞳端详着昏睡的冰雨,居然看见从他精致的唇角中露出了可怖的獠牙!  
  她觉得有冷汗从她的脊梁上往下流,房间中的气氛愈加诡异,她下意识地想抓住什么
东西一稳定情绪,这时她的右手碰到了金黄色的上帝缄言,她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慌乱
地翻开书,从书页中迸发的金光几乎晃花了她的眼睛。  
  诡异的气氛渐渐散去,潮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冰雨还在昏睡,但是她知道,是有什
么东西在这孩子身上存在,在生长壮大。  
  她让上帝缄言展开在孩子的面前,自己轻轻走了出去。  
  她得找到血腥味的根源。  
                   
                   
  十  
                   
  潮汛坐在墙角,失神地看着这个储藏室里满地的蝙蝠尸体,怎么也想不到冰雨是怎么
杀死这么多蝙蝠的,从尸体上看,它们都是被咬死的,是魔性的觉醒,还是由于他的成
长,上帝缄言的能力已经不足以封印他了呢?  
  这个孩子果然是魔物!  
  她把面孔埋进双手,发现自己额头上全是冷汗。房间里的血腥味那么浓重,仿佛是战
后的修罗场,她觉得自己西内心已经不象以前那样平静了,夜宫里正暗孕危机,而她却不
知道该如何阻止。正在这时,她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潮汛,你怎么了?”  
  她猛地抬起头来,是冰雨站在那儿,小小的身形看上去那么脆弱。  
  她用力闭了闭眼睛,向他伸出手:“到这里来。”  
  孩子怯怯地走上前,倚着潮汛的手臂坐到她身边,下巴枕在她的膝盖上,把她的手搭
在自己的背上。朦胧之间,她好像听见孩子叹了一口气——这么小的孩子,他有什么好忧
愁的,有什么好叹气的呢?潮汛本想摸摸他的头发,听到这一声叹,便又把手收了回
去。  
  “潮汛,你会怪我吗,你会生气吗……”冰雨的声音那么干净那么无辜。  
  她的心一颤。  
  “我控制不了……”他在她的膝盖上痉挛似的发抖,她的手就放在他的后心口,能清
楚地感觉到他胸腔里两种节奏的心跳。  
  “孩子,这不怪你,不怪你,潮汛不会生气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孩子,她不能
想象这么一个单纯的孩子是怎么样杀死那么多蝙蝠的,她也不敢去想。  
  “潮汛,我是怎么了呢……你知道我怎么会这样的吗……”  
  她痛心地抱着孩子的身躯,——他还这么小啊。  
  “你知道我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吗……”  
  知道那个有什么用呢?她纠结了眉头,对自己说,那样的一个夜晚,天使离开以后,
你的到来改变了很多事情,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而我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我
们知道那个有什么用啊……  
  “潮汛你知道我是什么吗……”  
  她不得不用深呼吸来平定自己的情绪,五年,五年是什么样的概念呢,如果不是冰雨
你的出现,潮汛怎么可能会把时间切割开来,用这样愚蠢的单位来计算?  
  “潮汛,你告诉我啊,你一定知道的……”他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潮汛的眼睛。  
  ——真是不能回避的目光啊。潮汛仍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是她也不准备再沉默下
去了。“冰雨,潮汛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知道你有多大吗?”  
  孩子看着她,摇摇头。  
  “只有潮汛的手臂这么长啊。”她给孩子比划着说,“这么小小的一个身体,小小的
一对翅膀,犄角还是软的呢。”  
  “潮汛,我是你的孩子吗……”  
  “呵……不是的,潮汛不是冰雨的妈妈,不过是妈妈把冰雨交给潮汛的,然后妈妈就
走了。潮汛的妈妈可能也是这样的。”她说着说着觉得自己很可笑,但还是不停地说下
去,“冰雨就从这么小一直长到现在这么大,变成个大孩子了,妈妈要是知道的话,一定
会很高兴的。”  
  “妈妈在哪里呢?”  
  “妈妈……妈妈在天上……”她没来由地想起斗苍。  
  “潮汛的妈妈也在天上吗?”  
  “呵呵……大概吧。”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妈妈在哪里。  
  “那妈妈为什么不要我们呢?”  
  “……”她苦笑起来,妈妈为什么不要我们,这个让我怎么说呢,难道要象人类说的
那样,我们是夜鬼?还是象天使说的那样,我们是魔物?  
  冰雨见她不再开口,也懂事地趴回她的膝盖上,不再问话,半晌才开口说:“潮汛,
我好累,从来没这样累过呢……”  
  那恐怕是因为你还小。潮汛不得不设想他的下一次发作会是什么样,可是越想越觉得
心寒。“累的话,回房去睡觉。”她扶起孩子送他回房间,为他掖好被角,正要出去时,
冰雨还是怯怯地叫住她。  
  “潮汛……”  
  “怎么?”她回过身,将自己的声音尽量放轻柔。  
  “能给我读一段书吗……?”  
  她用手按按胸口,微笑着坐到他的枕边,翻开上帝缄言为他朗读起来。  
  “潮汛……听到这个,我的心就会平静了……”冰雨喃喃地念着,渐渐睡去了。  
  我呢,我的心又该怎么样才能平静呢?她一边轻手轻脚走出孩子的房间,以便这样想
着。  
                   
                   
  十一  
                   
  可能只有看见你,我才能完全平静吧。潮汛捧着那对已经基本形成的羽翼,用双手摩
挲着,感受着温暖的触觉,借以平息心里的波澜。  
  “只要再过七天,它就是真正的羽翼了,潮汛,你高兴吗?”  
  她吃了一惊,急忙抬头,见斗苍就站在她的面前。  
  “唔……”她有些惊惶失措,尽管斗苍每夜都会守护她的睡眠,但是毕竟她已经很久
没有看见过他了。  
  “你看上去好像很疲倦,怎么了?”他用指尖抚摸她的面颊,关切地问。  
  她不知怎么接受他这样的关切,只觉得自己胸口一阵闷痛。  
  “是不是冰雨生病了让你为他操心?”  
  “不,不是。”她急忙说。  
  “要知道关照自己才可以啊。”  
  “恩。”她微微点头。  
  “我来就是为了告诉你,再过七天,你就可以成为天使了,你看,”他从她的手中接
过羽翼,放在她的肩膀上,“正合适你呢,喜欢吗?”  
  “斗苍。”她听见自己叫他的名字。  
  “啊,我在这里啊,你说吧。”他用满是笑意的眸子迎上去。  
  她看着他金色瞳孔中自己的影子,心里颤颤的。“要是我真的成了天使,那冰雨怎么
办呢,谁照顾他呢?”  
  斗苍看着她怯生生的样子,忍不住笑开了:“你也可以象我守护你一样守护他啊。你
不用为他担心,他会很好的。”  
  “那——那你能不能告诉我,造物给你的是什么责任呢?”  
  他本来是带笑听她说话的,但是听到这样的问题他也不由得一愣,之后才回答说:
“潮汛……我想应该直接告诉你,我的责任就是去消灭吸血鬼,帮助造物保护人类。”  
  “原来是这样……”她觉得头部有些眩晕,如果一切曾经静止过,为什么又会流动起
来了呢?如果不曾有过流动,又怎么能回溯?五年前下着冰雨的那个夜晚根本用不着回忆
就能历历在目,被切分的世界,从此是不能拼合了。  
  “潮汛,不管造物给了我什么样的责任,我都会一直守护你的。”  
  是这样吗,你如果觉得这样对我来说是好的,那么我又能怎么样呢?潮汛知道现在的
自己又恢复了五年前的忧郁,但她已经不能摆脱时间给她带来的束缚,她已经不再自
由。  
  “我希望能让你高兴起来,而且我相信能做到。记得当时我们相遇的时候,你的眼睛
是那么吸引我,我一直想知道,是奇妙的颜色呢还是你心底的寂寞,让我那么轻易就被打
动,潮汛,你在听我说吗?”  
  “唔……?”她这才发现自己走神了。  
  “你该去休息了。”他放下羽翼,扶住她的肩膀。  
  入睡之前,斗苍一直没有离开,那么,我沉睡之后呢?他还会在吗?还是去别处寻找
吸血鬼了呢?  
  在世界的其他角落里,一定还有和我一样的精灵存在吧……  
                   
  十二  
                   
  七天相对于五年来说是相当短的一小段时间,这个概念潮汛已经能确定了,当她意识
到里羽翼成熟只剩下四天的时候,发现了夜宫深处的一个房间里,竟然有一具新死不久的
人的尸体!  
  她从来就没有这么慌乱过,各种可怕的猜想一下子充斥了她的脑子,她不想看这个人
满身的齿痕和血迹,她虽然不能想象冰雨柔嫩嘴唇里的獠牙是怎么撕咬这个人的要害,又
是怎么样致他于死地的,可还是忍不住地想,这个人在夜宫附近的路上行走,没有注意到
阴暗的街角有这么一个黑衣服的孩子,当他看见孩子象野猫一样飞扑上来的时候,一切都
已经——“潮汛,你还是发现了……”  
  她猛地转过身,看见冰雨站在门口,一只手抓着他黑色袍子的门襟,另一只手里拿着
那本上帝缄言,他的声音非常非常疲倦:“潮汛,能为我读一段书吗……为我读一段
吧……我好难过……”  
  她知道自己此刻表情僵硬,也知道自己的手脚不听使唤,但是当她手脚并用走到门口
抱住冰雨瘦小身躯的时候,她发现孩子在发抖,自己也在发抖。  
  “潮汛知道不是你的错……”她发现那层久违的雾又蒙上了她的眼睛。  
  孩子的声音还是那么疲倦:“潮汛,为我读一段书吧……”  
  她硬是把雾封锁在眼眶里,就地坐下,在这个荡漾着微腐气息的房间里,为孩子读着
光芒四射的上帝缄言,夜宫的外面,现在正值阳光灿烂的下午,而在这个昏暗的房间里,
只有一束光从一个高高的西窗上射进来,有气无力的映在墙壁上,如同造物无意间忘记收
回的悲悯。潮汛一字一句地为冰雨读书,直到她终于感觉到孩子不再发抖,渐渐地伏倒在
她的膝盖上,发出了轻微的、湿润的鼾声。  
                   
  十三  
                   
  潮汛走在寂静无人的夜宫中,对,这个地方一直都是这样寂静无人的,就是在冰雨降
临的着五年中也仍然是这样,到处都是寂静。  
  黑暗中走出来的小小身影,是冰雨。她抚养这个孩子五年,对他的了解或许比他自己
对自己的了解还要深刻,这是个纯洁的孩子,上帝缄言造就了他完美的个性,就一个孩子
而言,他不会逊于任何一个同龄的孩子,潮汛对他怀有一种微妙的骄傲,就象是母亲对自
己的孩子那样。天堂里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呢?在潮汛想来,也不会比冰雨更出色了。  
  “潮汛。”他叫着她的名字,声音干涩且缺乏弹性,潮汛看不清楚他的脸,但她还是
信任地向他伸出手。  
  “潮汛在这里,过来吧。”  
  于是冰雨一步一步向她走来,越来越近,直到她能看见他的面孔——他左眼如茵,右
眼如金,而且在红嫩的唇间,露两颗杀气十足的银色獠牙,她不能相信眼前的这个孩子会
是冰雨,因为她根本就不认识那双眼睛!  
  “冰雨你……”  
  不等她说完,冰雨已经从地面上腾空而起,飞升到能平视她的高度,用一双没有丝毫
感情的眼睛看着她,看的她毛骨悚然。  
  “潮汛。”他这样叫着她的名字。  
  “……”她想说话但一句也说不出!  
  这里不是她熟悉的那个夜宫,不是她能控制的地域,她身边的空间已经开始扭曲,她
想冲破面前的封锁但她根本不能动!  
  谁来救救我啊……  
  ……斗苍……斗苍……  
  “……斗……苍!”她用尽力气强迫自己叫出声来,此时她已经大汗淋漓,她从床上
倏然坐起,就连喘息也那么艰难。  
  “我在这里啊,潮汛,我在!”守在她身边的天使急忙伸开翅膀护住她颤抖的身体,
用温柔的光安慰她,“我一直都在这里,你不会有事的,现在你醒了,没事了。”  
  她还陷在沉重的梦境中不能自拔,冰雨的眼睛那么真实,好一阵子都还在她眼前晃
动,她大口喘息,冷汗还在往外冒。  
  “有我在这里,没有人能伤害你的。”斗苍轻抚着她的背,吻她的额头,直到她终于
平静下来,才温和地问她,“告诉斗苍,刚才你梦到什么了?”  
  她睁大眼睛,毫无防备地流露出惊恐和依赖,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梦境中的一切,
这是一种预兆,一种不能避免的事情即将发生的预兆,她不知该如何措辞,逃脱的一刻她
似乎已经以往了梦境的大部分,只有那双眼睛牢牢刻在她的眼底,挥之不去。  
  “……斗苍。”  
  “恩,我在,我一直在,你说。”  
  “不要离开我……”无所凭依的精灵本来没有资格提出这样的要求,可是若不如此,
谁能保护弱小无助的她呢?  
  他竟然无法抑制心怀中一阵温柔的激荡,他拍着潮汛的背,哄孩子似的说:“不会,
不会,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的,放心睡,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看着她沉沉睡去的样子,斗苍忍不住用指尖去揉她的眉心,想解开她紧结的眉头,这
个美丽的精灵,为什么连她睡觉的时候都这么忧郁?  
                   
  十四  
                   
  “潮汛,我得走了,天亮之后有很多事等我去做,不过到了明天,我会来看你的,我
要看着你变成天使,你会很期待这一天吧,我很期待呢。”斗苍伏在她枕边,对仍在熟睡
的她轻声说,“明天见,潮汛,我的天使。”  
  她猛地惊醒,身边已经没有了斗苍,好像已经是正午时分,刚才他走之前对自己说了
些什么?她翻身下床,走进冰雨的房间,孩子还没有醒来,但是她看见冰雨的唇角又有血
迹。  
  她颓唐地跪倒在地。  
  她不知道该向谁祈祷。这孩子有什么罪,就因为他是魔物吗?她用颤抖的手指翻开放
在孩子身边的上帝缄言,用刚刚醒来还并不圆润的声音为他朗读起来。  
  如果这样能让他平静,就让我一直这样读下去吧。  
  她忘不了那个母亲将冰雨捧到她面前时悲怆而无奈的眼神,也忘不了刚开始因为孩子
的哭声而失眠的那些夜晚,生命毕竟是生命,没有亲手触摸过的人,永远无法得知生命的
奇妙,如果她没有用五年的时间和这个孩子朝夕相对,又怎么能相信当年小得象一只猫儿
的他已经长到她的腿那么高了呢?她本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什么神奇的东西能让她认
为值得记住,可是冰雨,这个孩子几乎已经成了她生命中的一切,她照顾冰雨,仿佛是在
照顾她自己,不是因为或许雷同的遭遇,而是因为生而俱存的悲悯。  
  可以的话,不能让冰雨再象她从前那样过浑浑噩噩的日子,要让他知道时间的重要,
也许对我来说这些不算什么,但是冰雨呵你要记住,时间并不会只教给你遗忘,有很多的
确值得记住……  
  她为冰雨也为自己读着上帝缄言,感觉到心灵经历着一次一次的净化,她不再心神不
定,而是聚精会神地朗读着,连自己的声音开始干涩,喉咙生痛都已经感觉不到。她看见
冰雨醒来发现她在身边读书时满足的笑容,她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因为任何理由怪罪他,
哪怕只为了这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潮汛,谢谢你……”他说话的时候好像有点吃力。  
  她拍拍孩子略苍白的小脸,笑了笑。可能很快一切都会改变的,冰雨,虽然我不是天
使,但是我也会一直守护你的。  
  时间一点一滴地移动着,她没在意自己生疼的喉咙和涩哑的声线,只是一直读下去,
上帝缄言让她无所畏惧,哪怕她知道后来的一秒会发生什么事。  
  冰雨一声不吭地从她身边站了起来,开始焦躁地踱步,接着潮汛听见了他喉咙里象猫
发怒时发出的低沉的咆哮。她没有停顿,也许她早就知道会是这样。  
  “潮汛。不要读了,不要阻止我的复活,这样没用的。”孩子的声音变的那么陌生,
她抬起头看着孩子的眼睛,那里的色泽在慢慢变化。“你是个善良的精灵,我想冰雨这孩
子不想伤害你,放下书,让我离开吧。”  
  “为什么呢?”她淡淡地问。  
  “为什么呢?为什么鱼只能在水里生活,蝉只能在十月死去呢?潮汛,世界上有很多
事是没有理由的。”  
  她合上书:“你是谁?”  
  “我?我是冰雨啊,这不是你给我取的名字吗?”  
  他是冰雨胸腔中跳动的另一颗心!  
  “不,潮汛,不是象你想的那样。”他仿佛看穿了潮汛的想法,摇着头说,“我才是
冰雨的本心,是你和那个天使用上帝缄言为冰雨又创造了一颗不自然的心,你们想给蝙蝠
安上白鸽的心,你觉得这样的话蝙蝠就能会变成白鸽了吗?”  
  她顿时一愣,心象是被什么刺伤了一般痛得发抖。  
  “潮汛,你还真是迟钝,冰雨生性嗜血,你以为只是给我读上帝缄言就能改变恶魔的
秉性吗?造物有他自己的安排。”他说着从潮汛手里拿过上帝缄言,“这个,这个是骗人
的东西,在那些你担惊受怕的日子里,它只是个寄托,确实,它能安抚你的脆弱,蒙蔽你
的视线,让你觉得自己是安全的,但是你该知道,冰雨是魔物,总有一天会觉醒,会伤害
你,你觉得你是谁呢?你只是个没有觉醒的夜精灵,没有任何能力保护自己,至于那个天
使,他以为这样做能让你安全,其实他让你变的更加脆弱了!”他一边说,一边翻开书,
一把扯下扉页,撕了个粉碎,“这本书让冰雨生成了第二颗心,你知道他被折磨得多么痛
苦吗?在那么细小身体里整天与自己交战,你觉得还有什么事情能比这更残酷?”  
  潮汛眼睁睁地看着上帝缄言被他一页一页地撕开,扯碎,那些光辉的字句变成了一堆
纸屑,一时之间竟然发觉自己有种被解脱的庆幸,她惶恐地捂住面孔不想再看冰雨发泄般
撕扯书页的样子,在他眼睛里跳跃的,分明是复仇的火焰!  
  “潮汛,夜精灵是不能群居的,造物的残忍远远超过你的想象。知道吗这个幼小的恶
魔是多么倾慕你,一直在幻想有天能成为你那样,你的美丽你的个性甚至你的忧郁,一直
在模仿你的一举一动,但是不想让你知道——你一定没有察觉到过吧,当你在另一个房间
里欣赏那对羽翼的时候,在门背后偷偷看你的小小身影……”  
  ——我原来是那么自私的吗?潮汛已经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冰雨曾经幻想有一天能
保护你,就象你每天对我做的那样。”他说着说着语气中也加进了黯然,“但是冰雨必须
离开,作为一个恶魔继续在世界上存在,而你,是等待精灵的觉醒,还是象天使许诺的那
样,得到那双羽翼,完全都是你的事情了。”  
  是吗,是我错了吗?斗苍说过要带他去净界,我没有答应,这样的话,是我错了
吗?  
  “潮汛,我不能说你错了,我想保护你……但是我必须离开……鱼只能在水中生存,
蝉必须在十月死去,万物都有规律,我们不属于同样的循环,所以我决定放弃上帝缄言给
予我的另一颗心……我继续留在你身边只会让你受更多惊吓……恶魔有恶魔要做的事,你
知道吗?”  
  “那是什么呢?”  
  “造物为我安排的责任,做否定的精神,做邪恶的发源,做罪孽的背负者……”  
  “告诉潮汛,你愿意那样做吗?”  
  “……”  
  她低下头,走到冰雨的面前,沉默着抱住他。  
  如果没有那个冰和雨交加着的夜晚,一切又会是什么样?  
  如果没有遇到我,冰雨你会在什么地方?  
  而我,我又会怎样,又会过什么生活?  
  龟裂的世界,已经不能拼合了。  
  她缓缓地放开手,独自来到存放羽翼的房间,她听见冰雨细碎的脚步跟在她的后面,
她转过身看着他,他偏过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然后他跑了过来,拉住潮汛的衣角。  
  “潮汛,我想跟你多待一会,能拥有一个相伴五年的伴侣对恶魔来说已经很奢侈了,
但是能多一会也好……”他像是有些羞怯似的说。  
  她摸摸孩子的头发,拉住他的手,打开放羽翼的箱子,唔,五年的时间能生成很多奇
迹,她还清晰地记得当时那片羽毛在斗苍手掌上悬浮的样子。  
  “如果有得选择,所有的蝙蝠都希望能变成白鸽吧。”她注视着手中已经完全生成的
翅膀,唏嘘地说着,将孩子拉到身前,把羽翼放在孩子的背后,轻轻地按住他的伞翼和肩
膀,让由羽毛生成的血肉接触孩子的身体——“也许我这样做是错了……但是无论如何我
也不能让你做自己不愿去做的事……造物知道他的安排有些是错的吗?不会,造物不会知
道的……”她带几分欣慰几分心酸地看着宽大的羽翼发出耀目的光芒,渐渐与孩子的身体
接合,而原来的伞翼慢慢的融化殆尽,孩子的脸上尽是惊诧和疑惑,他也能感觉到自己身
体上的变化,他感觉到了獠牙和犄角的脱落,他甚至看见了自己身上冒出精纯的火在灼舔
他的黑袍,他惊恐地抬头,看见了潮汛在他面前动人地微笑着,她的左眼,含着眼泪。  
  “潮汛!”门口响起天使慌乱的叫声,“你怎么可以……”  
  她转过头看着斗苍,向他凄然一笑,同时,她感觉到一丝清凉划过她左边脸颊,接着
她张开了伞翼,看着它的顶端生出了尖利的爪,她的长发暴生得更长,披风一般从肩膀直
垂到脚边,从她周身乍然闪出的银白光芒甚至让天使都不能直视!  
  “对不起……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斗苍,对不起。”她用生出了鳞甲的手擦
拭着面颊上的泪滴,指尖一扬,这滴泪水便如同没有重量一般斗苍缓缓飞去,斗苍用手掌
接住泪滴,发现这小小的水珠竟然比冰更冷,一股寒气从他的手掌直接打进了他的心,痛
得他握紧了拳。这就是造物的泪水,他忍不住痛恨地想着,残酷的造物,连你的泪水都没
有丝毫的温度!  
  “现在你可以带走这个孩子了……原谅我……造物为每个人安排了存在的意义,并不
是所有蝙蝠都有可能成为鸽子……”  
  原来宿命早有安排——斗苍痛心地闭上眼睛,夜的精灵终于觉醒了,是造物划分了昼
和夜的界限,从此以后他们再也不属于同个世界,她——终于还是要自己保护自己的!  
  “是该离开的时候了……斗苍,原谅我你和我,是光和影,如果没有你和我的对立,
世界也不能完整,带冰雨走吧,去到光明的世界吧!”  
  我说过会永远守护你啊……但是现在你似乎不再需要了。斗苍沮丧地别过头去,牵起
冰雨的手,只是一滴泪水,就让那个奇妙的夜晚失去了意义,让这五年的等待失去了意
义,他能怪谁,他能怨谁?  
  “潮汛……”他知道已经无法挽回,一切努力都是徒劳,但他又怎么能一走了之?  
  她浅笑已经与从前绝然不同,却还是能让他感到震撼,面对他眼中的不舍,无奈,还
有悲哀,她只是淡淡然地说:“斗苍,白昼之光,无关夜色之深……”  
  她伸展着身体,高昂着头,巨大的伞翼显得那么有力,面孔被银光映照得妖艳无比,
曾经打动过他的那双眼睛,此时的颜色更加妖异,他强迫自己不再去看她的样子,无论如
何她都是那么美,就象勾人心魄的夜色——一切不能回头了,他转头去看自己身边的孩
子,而冰雨也看着他,用力地吸着鼻子,强忍住抽泣,这孩子的眼睛已经和所有的天使一
样成了金色,他已经是一个真正的天使了,看见他,斗苍还能说什么呢?  
  没有人对,没有人错。蝙蝠和鸽子都应该安于造物为它打造的命运。斗苍拉着冰雨的
手,命令自己起飞,离开这个可诅咒的地方,一路上除了风声,他只听见了孩子的哽咽
声,在他们的前方,黑色的夜幕被镶上了金边,晨星按部就班的排布开来,巨大的太阳正
在海中沐浴,准备照亮新的一天——而此时的夜宫,还是一如以前的每一天,仍然沉浸在
被造物遗忘的黑暗中。